第一千五百章:得天之眷
明朝败家子 by 独孤天山
2019-8-7 14:31
陈彤露出的乃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。
没法子啊。
到了现在,还看不透自己的处境吗?
陛下轻描淡写的丢下了一句话,便让自己留在了作坊里头。
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自己,让自己官复原职。
现在在这作坊,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,这方继藩又凶得很,而太子殿下就更不必提了,落在他们的手里,还能有好日子过?
这个时候,但凡表现出来一丁点的风骨,都可能被人用一万种方法玩死。
而今方继藩一言不合就打人耳光,自己堂堂户部侍郎又如何,你能把他怎么样?你骂他?他会打死你的。
除此之外,竟还让自己斟茶递水,这若是说出去,肯定是不像话,可你还能拿他怎么办?这方继藩在乎别人说他侮辱大臣么?
思来想去,好像除了委曲求全,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。
陈彤心里悲凉的想,老夫要好好的活下去,老夫还不能死。
这般一想,那么面上的笑容更浓,就更加顺理成章,且更加的自然起来。
“下官……下官惭愧的很哪,在这作坊里,无足轻重,今日见了太子殿下和齐国公的手段,方才人外有人,山外有山,下官实是佩服,佩服的五体投地,天生太子殿下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也。而齐国公……更是了不起,有孔明之才,下官能鞍前马后,实在三生有幸。”
朱厚照和方继藩一同眯着眼,看着陈彤有些渗人。
接着,方继藩道:“你说话这样好听,不如就跟着那周文英干吧。”
周……周文英……
成日跟着那些商贾打交道……
倘若陈彤还是户部侍郎,这似乎是一件侮辱他的事。
可是……似乎比起斟茶递水而言,要好得多。
“是,是,下官能去沟通商贾,实是……实是再好不过,下官这便去办。”
“快滚!”朱厚照有事要和方继藩商量,不耐烦的道。
“滚,滚,滚,下官这就滚。”陈彤心里觉得很屈辱,可面上却依旧做出了愉快的样子。
送走了陈彤。
方继藩仍纠结着衮冕五章的事,这很令自己为难啊,明明一个国公,却给亲王的待遇,陛下这到底想干啥。
可想破了头,也不明白咋回事。
随即,他不想了。
作为一个脑疾患者,但凡遇到了无法想破的事,最好的办法就是爱咋咋地,不管了,真到了那一步,大不了当真装疯卖傻便是。
可朱厚照却是眯着眼,眼里闪出精光。
他很快就忘却了父皇给自己带来的不快了,因为此刻,他的内心已被贪欲所占满。
他信心满满的道:“老方,现在这作坊,完全我们做主了,作坊最大的价值在于渠道,本宫想好了,这两个月,什么都不做,唯一要紧的就是将这渠道网继续拓宽,三月之内,让天下的府县都有咱们的渠道。再花三五年时间,将这渠道继续下潜到每一处偏乡去,到时,何愁没有银子挣?”
方继藩颔首点头:“想要继续拓展渠道,单凭一个十全大补露是不成的,咱们还需提供各色的商品,让渠道商有更多的货可卖。”
“这个好办,这腌鱼,不就在搭售吗,往后咱们可以照着这个方法搭售更多的货物,布匹,成衣,生活用具,只要能卖的,都可搭售,我这便想出一个方略来,咱们只怕还要建无数的作坊,再将这些商品,通过整合渠道商兜售出去。到了那时……”
说到这里,朱厚照忍不住哈哈笑起来:“到了那个时候……哈哈哈……咱们便真正的发大财了,父皇那点儿内帑算个什么,九牛一毛而已,到时定要教父皇大开眼界,晓得本宫的厉害。”
此时,朱厚照心潮澎湃,热血上涌,虎目闪烁精光,胸怀凌云之志,他道:“咱们不急,只要想到有利可图的东西,便可建起作坊,进行生产,而后……”
方继藩却摇摇头:“殿下,这天底下有数不清的商品,衣食住行都是少不了的,可是……殿下,难道这些统统是我们西山生产吗?若是如此,不但费力不讨好,而且投入实在太大了。”
方继藩顿了顿,慎重的道:“殿下似乎忘记了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?”见方继藩反对,朱厚照犹如被浇了一盆凉水,凉透了。
方继藩看着朱厚照:“殿下忘了方才和陛下说的话了吗,想要得人心,最紧要的是让人有利可图,这天底下的利润,哪里是一个人可以赚尽的啊。殿下乃是太子,是国之储君,未来是我大明天子,殿下方才所说的话,倒是让臣也有了一些感慨。”
“什么感慨?”
方继藩正色道:“这个世上,不会有人因为你有银子,所以才攀附你,对你忠心耿耿;而是因为,你能让他们跟着你挣银子,他们才愿意攀附你,对你言听计从,将你视为衣食父母。”
有钱,和能带你赚钱是两个概念。
不是每一个人,都是天生的舔狗。
你再有银子,关别人什么事,你银子越多,越遭人嫉恨,这反而是取祸之道。
可你不但有银子,而且还能带着大家发财,这才是能让许多人对你死心塌地,世上可能再没有人比他们对你更忠诚的了,因为他们的一切福祉,都拜你所赐。
从你身上,得到恩惠的人越多,你反而更加的强大。
朱厚照若有所思的看着方继藩:“所以老方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除了一些必要的作坊之外,我们不必事事亲为,我们握着渠道,所以最好的办法,就是建立一个统一的标准,而后……通过我们,对各个作坊的商品进行采买,当然,我们大宗的采买,自然能拿到最好的价格,再之后,将这些商品进行整合,交给渠道商们去兜售。”
建立渠道,建立标准,从而控制供货商……
朱厚照渐渐的,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开窍了。
渠道商们需要仰仗着太子和方继藩。
因为他们要进大批的货物,根本不可能,一个个的和各个作坊去谈,这太费时费力,沟通过的成本,也极为高昂。甚至,还需提防遭遇了毁约,以次充好,被人欺骗的可能。
这样的风险,实在太高了。
可若是太子和方继藩出面,就不同了,他们每一次都可以进行大宗的采购,简直就是许多作坊的衣食父母,因而,他们对作坊拥有定价权,也可控制各个作坊的质量。
而作坊们呢,有了如此大宗的采买,足以让他们高枕无忧,所以……若是能获得太子和齐国公的垂青,采买他们的商品,他们便可没有任何风险的一心去扩大产能,满足太子和齐国公的订单。
在这一个链条之中,朱厚照和方继藩所提供的,只是一个中间人的角色。
可这个角色,在这个时代却是必须的。
朱厚照眯着眼:“老方,本宫似乎明白了一些。”
方继藩露出微笑:“明白了就好,明日起,咱们一个个去谈,殿下负责渠道商,臣负责供货商,万事开头难,可一旦起步,真正让天下商贾仰仗太子殿下的时候也就到了。到时……太子殿下便是无数人的衣食父母,殿下让他们上天,他们就上天,教他们下地,他们就下地。”
朱厚照脸色激动得通红:“听你的。”
二人激动的合计了足足一夜。
双方大抵的将所有的计划,都详细的起草出来。
到了第二日,各自分道扬镳去忙活。
当然,朱厚照精力好,自然兴奋的去寻渠道商了。
而方继藩毕竟有脑疾,一宿未睡,且先回去睡一会儿,供货商的事,先睡了再说。
方继藩带着几分疲倦回到了府上。
可刚刚到家,就有宦官来宣读旨意。
方继藩心知陛下言出必行,果然,这衮冕五章……四季礼服,果然送了来。
他接了旨,接过宦官捧来的四季礼服。
这宦官忙道:“齐国公得天之眷,羡煞旁人,恭喜,奴婢在此恭喜了。”
方继藩想了想:“噢,知道了。”
另一边,方景隆也闻讯而来,见那宦官要走,忙叫住那宦官:“公公留步。”
说着,自袖里掏出一张百两银子的宝钞:“公公辛苦,来,小小意思,只是茶钱。”
这宦官忙将眼睛看向方继藩,打了个寒颤。
宫中的人出来公干,到了谁家,人家都会给一些喜钱的,方景隆虽然位高权重,又得圣眷,可他广结善缘,这一个流程,却是绝不肯少。
宦官却不敢接,忙摆手:“不要,不要啊,郡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,奴婢哪里敢要……殿下……不要这样……”
方继藩在一旁不耐烦的龇牙道:“让你收你就收,狗东西,再敢啰嗦,打断你的狗腿。”
这宦官听罢,连忙麻利的将宝钞收入怀中,啪嗒一下跪在地上:“收,奴婢收下了,多谢新津郡王,多谢齐国公,奴婢……奴婢……”
他见方继藩的脸色不善,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,而后才后知后觉的皇城惶恐起身,连忙逃之夭夭。
今天早睡调整一下作息,明天赶早恢复。
地一千五百零一章:亿万富豪的崛起
方继藩双手捧着这衮冕服,久久的呆着,一脸的无奈。
这可是四件套啊。
春夏秋冬都有。
而最令他无奈的却是
作为一个脑疾患者,啊不,一个没有犯病的脑疾患者。
得了这么个赏赐,自是需要将这衮冕服时常穿戴在身才是。
可……这才是最令人头痛之处啊。
方景隆见了这衮冕服,摸了摸料子,舔舔嘴,却不禁苦口婆心的道:“儿啊,这东西,穿来有什么用处,无非是彰显显赫罢了,咱们方家已经足够显赫,这太树大招风了。”
方继藩一脸无语的看着方景隆,就差给老爹翻个白眼了。
想当初,自己得了什么宫里的赏赐,他老爹总是能高兴得手舞足蹈,恨不得招摇给全世界知道,可如今,似乎对于这些彰显身份的东西开始敬而远之。
方家的地位变了,连性情也一起改变了。
见方继藩如此,似乎又心软病发作了,方景隆立即道:“为父没有别的意思,你也不必多想,不就一件衣服嘛,既是陛下所赐,接受了便是,你万万不可东想西想,这衣服,咱们方家人当得起。噢,为父有事,需去授课,走啦,走啦。”
说罢,他急匆匆的要走。
这些日子,他总是神出鬼没的,方继藩已是习惯了,可听到方景隆口称要去授课,方继藩不禁好奇起来,问道:“爹,你授什么课?”
方景隆抛下一句话:“没有法子啊,老兄弟们见为父回来,统统询问为父如何教子,这群夯货们平日里哪里晓得教儿子,这不是请为父去传授一些人生经验,夜里为父不回来吃饭啦,你和秀荣好生照看着天赐。”
说着,人已去远。
方继藩下巴都要掉下来了,忍不住喃喃道:“这个还有培训班呀,那算我一个呀,我儿子也没出息。”
说着,挠挠头,对了,自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去做,是什么事呢?
也罢,近日身子不好,先休息几日再说,脑疾人士健忘也是理直气壮的。
这个时候,朱厚照跟方继藩完全相反,他忙得不可开交。
在朱厚照的鼓动之下,业务部的人已经疯了。
薪俸加倍,提成另算,这周文英人等,拟定出一个个计划,甚至直接拿出舆图出来,张挂在公房子,而后,但凡是有稳定渠道商的州县,则打上一个钉子。
若是没有那还闲坐着做什么,自是赶紧的去联络啊。
周文英的口头禅是永远都是好好干,明年再买一套宅子。
在周文英的鼓舞之下,下头的雇员们都要疯了。
他们四处联络有实力的商贾,喝茶,闲聊,进一步接触,先让其订一批货,来测试对方的实力,继续喝茶,继续闲聊。此后,请他们到作坊里来,看一看腌鱼周文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,他甚至提出了口号,三年之内,要将渠道下潜至乡里,甚至要到市集之中。
这等豪言壮语,在这业务部,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只有那陈彤,信了。
陈彤虽然心理上排斥商贾,可也不傻。
他必须回户部啊,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直的留在这作坊里,他是户部侍郎,还有锦绣前程,他必须得让皇上想起自己不小心被丢在了这作坊。
陈彤不是没有寻过关系,他前些几日就拜望过李东阳,希望李东阳能够为他在陛下面前说项。
而李东阳只送给了他四个字将功折罪。
心有戚戚的陈彤,明白了。
于是他带着忍辱负重的心情,也开始尝试着出去和商贾们洽谈业务。
一开始,他当然是痛苦的,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。
想想看,从前自己瞧不起的这些人,平时这些人巴结自己都巴结不上,现在却需自己和他们笑脸相迎,这对于一个有风骨的士大夫们,是何其痛苦的事啊。
可渐渐的,他却发现,这并不坏。
每日大吃大喝,推杯换盏,不亦乐乎。
最重要的是,花的还是别人的银子。
喝点小酒,听听小曲,当然,少不得还要谈一谈风月,要谈一谈诗词书画,这恰恰是都是陈彤最擅长的。
他好歹也是进士及第之人,而商贾们,恰好有了银子,却又好风雅,陈彤喝的半醉,便要起身疾书,商贾们站在后头,纷纷颔首点头,好啊,瞧瞧这行书,一看就是大行家。
这作坊,还真是藏龙卧虎,了不起啊。
因而,陈彤不但有许多的商友,还有许多的文友,隔三岔五就有人送一些书画和孤本的书来,有时陈彤也会进行回赠。
虽然很多时候,和商贾们也要言利,可陈彤竟发现自己渐渐乐在其中。
原来这些渠道的商贾,竟有这么多挣钱的门道,他们如数家珍的说起走货和买卖中的事,竟也这般的有趣。
一月很快过去了,待到发了工钱,陈彤的腰杆子就挺得更直了。
他的业务做的不错,凭借自己到处混脸熟,以及愿意和自己打交道的商贾越来越多,他所负责的山西布政使司的业务,居然是最多的。
当这一千二百多两银子发下来,陈彤心情澎湃得眼泪都要出来了。
要知道,除了薪俸,其他地方的花用,他还是可以报销的,什么车马费,酒钱,这样算下来,这银子,几乎是净得。
起初他觉得与人在商言利,是极羞耻的事,可慢慢的融入了这个环境,不是作坊里的人,就是作坊外头的商贾,当他渐渐开始融入时,他也就不觉得,这是可耻的事了,至少人们听说他业务做的不错,反而发出啧啧称赞。
至少,自己的书画,可能以往的同僚会称赞几句,可陈彤却知道,他们并非是出自真心,不过是表面上的客套罢了,可这些商贾,是当真发自肺腑,由衷的佩服和感慨。
跑完了渠道,又需去跑供货。
只是渠道是陪人笑的事,到了供货那儿,却又完全不同了。
听说太子和齐国公可能要下大订单,几乎每一个作坊都在翘首以盼。
有生产成衣的。
有收购了猪毛,生产刷子的。
什么买卖都有。
陈彤之所以调来负责此事,一方面是他业务方面已经得心应手。
另一方面,是他毕竟还是有在户部主持公务的经验。
譬如整合供货渠道,寻常的业务人员,还真办不成。
倒是陈彤,先拟定出了一个章程,首先弄出一个清单,暂时应该采买什么,需要什么货源,此后,再摸清有多少达到了一定规模的作坊,可以供货,这些统统都要编造成册,此后,再实地走访,拜会,最终在进一步的洽商,谈价钱,要求品质。
供货商们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生产的货物,不能及时的流转,害怕这货物积压的货舱里,毕竟,这每多一日,都是仓储成本,是银子。
倘若能够获得远远不绝的大订单,这是再好不过的事,哪怕是出货的价格再低一些,规矩也多一些,毕竟这是一本万利的事,自己只需埋头生产便是。
因而,陈彤所到之处,简直就是亲爷爷巡视自己的家,人还未到作坊,这作坊上下就已在此列队迎候了。
东家为首,其他在作坊里叫得上名号的人分列一旁。
马车一到,无数人便众星捧月的迎上来,车门一开,便有热情的手伸出,等着陈彤搭着手下车。
开头就是一句,久仰先生大名。
接着便开始吹嘘,听闻先生书画双绝。
又或者是,先生望之,有紫气。
陈彤觉得他们拍马屁的方式,需要多多的学习,紫气都出来了,不怕脑袋上多一块疤?
可这样的日子,当真是逍遥无比。
这将功折罪的过程,痛并快乐着,却是令人流连忘返啊!
再过了一个多月,开始有了眉目。
这个世上,谁都不曾想到,制定标准和整合渠道能挣大钱。
而太子和齐国公,乃是头一个吃螃蟹的人。
供货商方面,如今他们已经整合了三十七种商品,一百五十三家作坊。
这才只是个开始。
朱厚照为此,已是连续一个多月辗转难眠了。
这和研究不同。
里头要处置的杂事太多。
每一个作坊,都需他亲自来敲定。
每一个渠道商,也需进行甄别。
最紧要的是,几乎十全大补露的利润,统统都砸进了这里,一个新的商业体将要诞生,需要大量的仓库,数不清的车马物流。
只是朱厚照现在却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。
那就是如何解决渠道商眼下的困境。
你给了人家这么多货。
他们怎么卖?
虽然这些渠道商,在各地,都是颇有能量的人,可若是让他们消化这么多商品,却实在是为难他们。
对于朱厚照和方继藩而言,这是一次商业上的开拓。
可对于渠道商们而言,这又何尝不是如此。
就如同走夜路一般,你看不清前路,甚至接下来该做点什么,都是两眼一抹黑。
因此,虽然许多人保证,太子殿下和齐国公有什么差遣,他们定当全力以赴,可他们就算是有劲,却无处使啊。